人们都知道王式丹是一位花甲状元、科举魁首,殊不知王式丹更是一位著名诗人,而且是当年被誉为“天下第一”的诗坛泰斗。
王式丹写诗很早,成就很高。二十几岁就蜚声诗坛,被称为“江左三小凤凰之一”、“江左十五子之首”。三十几岁便名震六馆,震耀一时。其“诗文知名海内,无论长篇短什皆警采绝艳,争相传诵。辈行中无能与比,天下推之无异辞”。
王式丹一生共写了多少首诗,已经无从计算,也无法考证了。但从宝应县图书馆尚存的清代大诗人查慎行雍正年间为其编篡的《楼村诗集》二十五卷中我们看到,始于康熙壬申年王式丹48岁至康熙丙申年王式丹74岁去世时止,就收有诗词1836首,48岁前仅收153首,而这时期正是他的诗歌鼎盛时代。尽管如此,我们还是能从诗集中了解到诗人一生的学习、生活轨迹与喜怒哀乐。诗人一生经历过穷困潦倒和大喜大悲,但他丝毫不改书生本色。所写诗作大多追寻美好未来,抒发豪情壮志,令人折服赞叹。
近期,本人又再次阅读了《楼村诗集》,发现诗人王式丹讴歌、赞美家乡纵棹园的诗作不下数十首。我们不妨爰引两首。
《泛纵棹园》:怪底孱颜结幽峭,万绿缘溪展清票。此中便作小游仙,一鹤呼俦下蓬峤。秋河不动天高高,暝合四围山窈窕。烟茎雾叶悄无声,独对凉蟾堕斜照。人生万变如翻蓬,转眼阴晴岂意料?黑云蹇产从东来,挟雨狂飚恣轻剽。俄顷风定天宇清,洗出冰轮倍光耀。虏枝鸦轧一舟开,衰柳凄迷百丛绕。旧是狂夫今更狂,潋滟深杯豪饮爵。酒酣抚景忆当年,篷底珠喉出娇娆。歌堂舞阁久凄凉,莫更吹箫翻苦调。草没霜皋几十春,荒台晞发留孤眺。江山如画老周郎,同时意气诸年少。回头合散风中烟,犹把残樽歌敫口。雄才跌荡竟如何? 梦境峻曾付谈笑。沧溟荽豁幻华葩,枉棘饥关苦乔亢。如今郁郁睨秋空,唾壶缺尽刀鸣鞘。泓下龙螭耳竟聋,凤凰铩羽昏鸦叫。诸公岂作阮生穷,我来恰对孙登啸。何当烂醉跨鲸鱼,月落天空波澳澳。
又一首《纵棹园八绝句》:瞥眼春阳红破时,画桡歌吹水云期,何因冲雨江关路,未有桃花一首诗。叠茵尚有红香在,撒豆惊看青子悬,忙杀一春莺燕过,桃根桃叶忆华年。辊地杨花白似绵,贴波荷叶大于钱,破除春雨千林外,牵惹融风一水前。天气初暄物候迟,晖晖暖霭艳花枝,即看红药阑干曲,似有游蜂浪蝶知。真成野客被花恼,尽听催归绕树忙,蜿蜒长堤围万绿,勾留强半为斜阳。漫过流水柴门径,小憩竹深荷净堂,怪底碧云飞不去,宵来新拍按霓裳。东西莲叶游倏戏,高下杨枝细羽穿,便拟陂塘五六月,隔林霞衬採香船。今年四度看圆月,三度圆时却出门,辜负东溪溪上水,浪凭春草占黄昏。
从这两首诗中,我们能感受到纵棹园的美丽呼之欲出,跃然纸上。园中池塘水面宽阔,怪石幽峭,万绿缘溪,荷花、芍药、杨柳等花草树木繁盛,美景目不暇接,美不胜收。再加之天气晴好,诗人的心境也和苏东坡一样豁达、开阔、愉悦。“此中便作小游仙,一鹤呼俦下蓬峤”,“天气初暄物候迟,晖晖暖霭艳花枝,即看红药阑干曲,似有游蜂浪蝶知。”这些诗句是那样生动、清新、自然,有逸气,读来俊朗上口,让人产生齿颊留香的美学享受。
王式丹如此喜欢家乡的纵棹园不是没有原因的。纵棹园是园主人乔莱失意归隐后修建的私家园林,也是当时四方文人学子驻足流连、交流唱和的场所,而王式丹更是这里的常客。王式丹和乔莱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。乔莱的母亲是王式丹的嫡姑祖母。尽管乔莱比王式丹年长三岁,王式丹却恭敬地称他为“表叔”。这是因为乔莱中式早,而且学问和操守值得王式丹的敬佩。无论是在家乡还是在京城,这位表叔都是王式丹引为自豪的,而王式丹的才华和人品也同样得到了乔莱的赏识和赞许。
乔莱纵棹园筑成后,特制一舫,颜曰:“云装烟驾”。并悬有一联:“颇有江湖趣,兼无风浪心”,属四方文士吟诗唱和。王式丹积极响应,奉和四首。诗云:
高秋清潦落平池,画舫夷犹值此时,橹戛一枝寒雨湿,窗开十扇晚飔吹,芡盘丛处轻轻度,菰叶声中故故迟,好向浪恬波稳地,纶竿三尺手同持。明月微微海上生,氤氲空水却初更,秋从杨柳桥边老,人在芙蓉镜里行,拂树未妨凉露重,踏波莫共宿鸥争,兴来剩送如泉酒,荡桨遥怜小舫轻。楚糟吴饷随船具,羯固蛮弦向野开,按拍一声当月上,闻歌两岸有人来,仙源匼匝霞为障,绣岭迷离雪作堆,合是此中行乐地,厌厌良夜未成逥。世事分明掌上纹,饮徒歌侣自群群,乍翻酒令堤边赌,新得诗题草际分,官罢喜看曾未老,名成岂独为能文,友朋山水扁舟趣,满载归来涧底云。
诗中“橹戛一枝寒雨湿,窗开十扇晚飔吹”、“秋从杨柳桥边老,人在芙蓉镜里行,”其画面境界之美,词句锤炼之妙,让人叹为观止。
王式丹呈送乔莱的诗还有很多,如《在邨居志感呈乔侍读表叔五首》:一笑年来噩梦空,相寻陇上荷锄翁,绿围四野弥漫雨,黄覆千塍掩冉风,小犊斜阳眠舍北,荒鸡落月临墙东,拊膺未是耽高蹈,只有为农术易工。戢影从判百虑删,侧身怀古涕潺湲,峥嵘牛李玄黄血,跼蹐膺滂虎豹关,抱埌蛣蜣甘似蜜,当门兰蕙贱如菅,请看较雨量晴地,不怕风波到此间。可怜蜗角无多地,蛮触纷纷有是非,合与休时翻变态,最宜安处弄危机,鸣枭已向人前逞,沙蜮还从暗里挥,且喜呼牛声不恶,蚁喧蛙怒耳边稀。皓月中天照碧津,广场如拭不飞尘,遍堪放眼三千界,何止容卿数百人,好鸟栖如迎客至,幽蛩语似和歌新,朗吟多病身轻句,一盏清醪约比邻。
还有《呈乔侍读表叔叠韵三首》:城市氛煴隔水南,臣劳眼底不须谙,小桥柳外横寻丈,野艇人来受两三。拈韵险时还教稳,敲枰胜处最宜酣,夕阳移棹还延佇,暮鼓声声报佛龛。碧流亭北又亭南,稳护山居岁月谙。莫向秦关噫唱五,且招庐岳笑成三。瓮开名酒蓬春醉,玄和娇歌入夜酣,寄兴首教虚过日,闲身尽付老花龛。曲调纷纷辨北南,周郎顾后自能谙,拍传散序应兼六,叠记阳关却到三。木简荷衣原作戏,侯虫时鸟并成酣,赵州一觉凭谁说,好把花枝问古龛。
若干年后,王式丹在《纵棹园感旧再叠前韵》写到:“京洛回头旧泪痕,沥将流水咽紫门,但看月榭风楟古,尚想芒鞋竹杖珵,泛泛轻凫依荇渚,寥寥小犬吠花村,春堤一带停桡处,心柳残阳总断魂。”纵棹园那“月榭风楟”、“心柳残阳”始终是诗人魂梦牵挂、挥之不去的精神家园。
乔崇烈、乔崇修、乔疑庵、乔楮堂与王式丹皆为表兄弟。王式丹与他们亦多有交流唱和。如《晚春同表弟乔无功楮堂与纵棹园饮花下》、《乔无功自北归有纵棹园唱和新诗奉柬二首五叠为韵》、《索乔学斋画杂卉兼忆纵棹园二绝句》、《次韵答无功兼谢其馈新茗》等等,因限于篇幅,不再赘述。
2013年元月改于楼村人家书屋